晚饭后突发奇想我披上大衣走出楼道,想在居住多年的街坊中好好逛逛。信步拐进一条小道,却发现以前竟从未来过这里。垃圾桶就摆在街口,街上一家洗浴店,一家商店,几个行人。一阵吹奏萨克斯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,我疾步上前,那声音渐渐变大,越听越蹩脚,实在不能让我欣赏。近了看是一个灰色的店面,四周透明,我便看到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正翘着腿坐在室中马扎上,极陶醉地吹奏着萨克斯,旁边杂乱地摆着好多杂物,光太暗看不清是什么。我啼笑皆非的看着这滑稽的一幕。

后来晚归,有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

故事里,夕阳残余的光茫斜斜映在村口分岔路,男孩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女孩的车把。女孩冲他挥挥手,白衣蓝裤渐渐远去,在那棵刚刚抽出嫩芽的大柳树后头消失不见。男孩一动不动,几只麻雀呼啦啦地飞过,他一惊,转身就走。破了洞的布鞋轻轻重重踏在土路上,扬起一阵阵小的沙尘。男孩拽拽自己退了色的黑布短裤—那还是大他六岁的姐姐的裙子改的,想起今天在女孩家中看到的电视机、大收音机—当然还有一个能吹出声的大大的管子—女孩管这叫……对,“啥个事”,他黑红色面颊上宽宽的嘴唇就不由紧紧地抿了抿。

他们从小熟悉,青梅竹马,但家境悬殊。今天分开时,他像往常一样和女孩约好第二天一起去上学,却没想到变故就此产生。被单裁成的红旗、一捆又一捆印满了字的纸张、拿着棍棒火把的人群……男孩看到周围原本亲密的人一个个变成了戏台子上的戏子,每天高喊口号神采奕奕地干着他不能理解却慢慢习惯的事情,清晰的世界仿佛变成了红与绿的光和影。他眨眨眼睛,却发现自己正被父母兄姊与狂热的人群裹挟着,用前所末有的速度冲过了分岔口、跑过已经落了叶的大柳树后,一栋两层高的小楼赫然出现,那是在这儿极少见的豪宅,那也是女孩的家。

“打倒资本家!”“帝国主义的走狗!”他不知所措的回头,群情激愤的乡亲们挥舞着手中的火把或只是拳头,潮水般涌过去。女孩从门中走出来,一看外面脸刷地白了,她那和蔼的母亲、戴着眼镜的父亲满面写满惧色,似是落实了人们所控诉的罪状。他拼命地跳起来向女孩挥手,女孩却没有看见他,正躲在大声向人们嘶喊的父母的背后,焦虑不安地搓着衣角。

第一束吞吐的火焰不知是谁点起来的,熊熊大火很快就在整座小宅上燃起,割断了他寻找女孩的路,却照亮了倚在门后墙角上金灿灿的管子。忙着拆屋子的大伙全都停下,聚在一起看着它吵吵嚷嚷。“这是萨克斯!!老美的货,贼贵,资本家的家中都有这玩意儿!”人群轰地炸开了,男孩的胳膊忽地被人抓住,原来是一身军装的大姐,她在杂乱地声音中神彩飞扬地扯着嗓子对男孩说:“五娃,你把这大管子拿去扔火里!快!!”说罢,大姐猛地松开男孩,跑过去拦着向这儿涌来的人群,似乎是想尽力将这天大的功劳抢到自家手里。

哦,原来这叫萨克斯啊。男孩想,随机惊异于自己的平静。他抱着萨克斯站在被火焰吞吐的屋子前,一张圆脸上满是被汗水,又被灼热的空气烤干,接着汗水又渗出来…他隐隐绰绰听到身后催促的咒骂声,一股不知因何而起的念头窜上心头,他对自己说,烧了吧,然后她一家就可以不担资本家的恶名了,眼前浮起的却是自己的家徒四壁与女孩精致的白裙与泡泡袖。那股念头像毒液一样蔓延,他却始终小声念叨着,我会烧了它,因为这对她不好,不好!

他将它扔进了火中。眼前火焰一下子窜的很高,逼得他踉跄一步。

男孩像个英雄一般回到了队伍中,他觉得,自己已经和这些人一样了。女孩却幽灵般的出现了,与他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焰。他作出理直气壮的样子望过去,直望进一双死气沉沉的眼……

住在套二小房中的老人从梦中惊醒。他颤颤巍巍地摸到了开关,灯打开的那一瞬间,满屋的萨克斯被照得金光灿灿。老人黑红色的脸已是皱皱巴巴,他眼底暮霭沉沉,望着眼前的萨克斯轻轻呼出一口浊气。

后来,路过那灰色的店面,我又听到了蹩脚的萨克斯声。但这一次,我没有停下脚步。老人正陶醉地吹奏着,我想,他只希望这声音只被过客听到,也宁愿自己曾经只是一介岁月的过客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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